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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刻刀和一群传承者的坚持——江北刻经处的恢复记
作者:王来彬 编辑:小闫

扬州大明寺。熙熙攘攘的游客如果不细看,都不会留意到藏经楼前的这处小院,院门经常是紧闭着的,即使有好奇者透过院子的花墙也只能依稀看到昏黄灯光下一个埋头工作的身影。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江北刻经处”已经在这个神秘的小院子里开始恢复。

一处小庭院,一间十来见方的屋子,两套陈旧的桌椅,一盏橘黄色的小台灯,一个放置经版的大木柜,一张古琴,就构成了江北刻经处的全部,也构成刻经处目前唯一的刻经人马延圣每天生活的全部。


艰难的起步


“我们还只是处于一个打基础阶段,刚开始起步比较难。这个行当不是说你有多少钱就能把它做起来,关键是有一个人不断地坚持在做。”如今,江北刻经处的复建工作已经基本完工。站在刻经处所在的小院子里,隔墙就能看到巍峨的藏经楼和栖灵塔,一块“江北刻经处”的木牌静静地立在门口。而在两个月前,这样的场景是负责江北刻经处恢复工作的仁勇法师和马延圣想都不敢想的。

“一个人的因缘真的很了不起,说实话,大明寺寸土寸金,能给提供一个这么好的地方,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我真的很感动。”两个多月前,醉心于雕版印刷工作的马延圣向大明寺的能修法师提出恢复“江北刻经处”的构想,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着手。历史上的江北刻经处曾经在雕版史上赫赫有名,影响并不逊于金陵刻经处,但由于历史原因,几经战乱,原先的深厚底蕴和基础早已被毁灭殆尽,“当时扬州刻经处做得最好时有5 个点,苏州、常熟、如皋、扬州、甚至远及浙江。以前江北刻经处经版很多,一些军阀士兵在冬天就把这些版子拿出来烤火,损失了近一半。后来就商量着把这些残存的经版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在转移的过程中也丢失了很多。直到1954年,在赵朴初先生协助下,才将所剩的22900 块经版运往金陵刻经处。当时扬州江北刻经处基本上已经没有人在传承了。”

其实早在前几年,大明寺就萌生了要复建江北刻经处的想法,但由于当时苦于缺地方,缺资源,缺基础,“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缺人手,因为目前在刻经这个方面真正能够传承下来的人很少,我们在外围方面支持还是可以的,但毕竟在刻经上还是外行,真正需要的还是能够将这种传统工艺传承下去的专业人才。”仁勇法师说,马延圣实际上是给江北刻经处的恢复工作提供了一个机缘。

众缘和合,就着这个机缘,江北刻经处的恢复工作始于今年的农历六月十九日,观世音菩萨成道日。之所以选择这一天,马延圣坦承还是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在里面,就是希望江北刻经处的恢复工作能够顺利。“因为刻经是雕版印刷,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方面,当初就想着由我们来发起这个事情,能把它传播、传承下来,带动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也许是被马延圣和师父们的精神所感动,江北刻经处的后期恢复工作进展地异常顺利,缺地方寺院就给提供,没有招牌、经版就自己刻,需要的资料、信息也开始慢慢有人提供。

经过近两个月的规划,江北刻经处终于正式挂牌成立。“我们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打基础,还处于一个打基础的阶段,需要一点一点慢慢地积累,如何能形成一定的感召力,感染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还是一个未知的问题,因为文化工程的传承不是靠一个两个人,或者是一代两代人能够完成的,需要一个长久的过程。这还是要靠大家的力量,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马延圣说。

“我前两天还跟师父讲,要把江北刻经处做好,最少需要5 个部门,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现在只是埋头打基础,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好。”


一个人的修行


到目前为止,在江北刻经处内,已经陈设有多块新刻的版片。有佛教的莲花座图案、观世音菩萨像、《金刚经》等,特别是一块由能修法师撰写,用金丝楠木刻成的《心经》,通体散发着幽香。这些全都出自一人之手——鉴真学院雕版艺术副教授马延圣。事实上,现在的江北刻经处就是由他一人在主持工作。平时,这位刻经的“光杆司令”更多的是把刻经当作是一种修行,“刻经的过程也是一个修行的过程,有时候我从早上过来一直呆到晚上,五六个小时不动,也是个修行的过程。这个工作就是一边修行一边把传统工艺传承下去。”

有了这个想法,在外人看来辛苦、枯燥且没有利润的刻经工作,马延圣却能乐此不疲,甘之如饴。事实上,现年40 岁的马教授,在最近几年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丢下来,专门做雕版印刷的传承工作,“寺院里给我的这个地方太好了,没有人打扰,很清静,一个人一个院子”,马延圣在江北刻经处每天的工作就是刻经,从早晨8 点到晚上6 点,鉴真学院的课也在上,但实际上就是把在刻经处做的事情照搬到课堂上而已。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很自在。

其实早在十多年前,做过电视台、培训等工作的马延圣就开始对雕版印刷有了深厚的兴趣。自从中国雕版印刷博物馆落户扬州之后,他更是经常在里面观摩,从学着看,到试着练。“用师父的话说,也是一种缘分吧,以前主要是当作一个兴趣爱好来做,全国各地搞雕版印刷的收藏。后来因缘到了,就去全国拜访师傅,研究造纸、造墨、版画,跟不同的师傅学,一旦钻进去以后,就无法自拔了。”

为了这一因缘,马延圣几乎跑遍了国内所有生产雕版印刷产品的地方,北京荣宝斋、天津杨柳青、河南朱仙镇、苏州桃花坞、杭州十竹斋等地。每到一地,他都会学习当地雕版印刷产品的优点,和扬州本地的雕版印刷进行比较。只要是跟雕版印刷相关的行业、企业、人,他都会去拜访,“基本上就是把全国走了一遍,所有跟雕版印刷有关系的地方我都去过,不停地去看人家的产品怎么做,人家的风格,现在我想把全国各地雕版印刷的风格融合起来,形成自己的风格。”

随着四处拜访名师,马延圣的雕版印刷技艺也逐渐成熟起来,但他还是四处虚心求学,简直可以说是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据他介绍,有一年冬天,外面下着大雪,而自己刚好有一个刀法的问题不明白,什么都没想,就开车四个小时去找师傅请教,跟师傅讲了20 分钟,经师傅指点明白了,就立马又驱车赶回来试验操作。“我这个人的因缘非常好,我拜访过全国那么多的师傅,基本上所有的师傅都愿意教我。其实,很多老艺人都是很愿意传授的,你只要愿意去学,他们都会教。”在扬州,马延圣就时常向雕版大师陈义时请教,陈大师经常被他求学的精神感动,把他收为入室弟子,“陈大师经常跟我讲,我们两个是忘年交,只要你愿意学,你有什么不懂就来问,什么时候来我都教。”

一个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事业,时间就不再是煎熬,用马延圣的话说,“这十多年来谈不上坚持,就是觉得这个东西挺有意思的,做着做着不知不觉十年就过去了。”

到江北刻经处主持工作以后,马延圣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刻经太难了。以前刻经都是分工很明确,编辑的只管编辑,校对的只管校对,刻字的也只做刻字。现在我的任务就重了,相当于所有人的工作就落到我一个人的身上,在刻之前要对要刻的东西从内容、思想、排版等方面进行把关、审核。如果有人能帮我做这些工作的话,我的精力就能分散到其他的方面。”马延圣说,自己现在有的时候一天只能刻50 个字。他也想过要收几个徒弟,把雕版印刷的工艺传承下去,但很多人一上来就问他一个月能给多少钱,“我就告诉他没钱,这个没办法,所以现在还是我一个人在坚持。”

另外,马延圣招徒弟也有自己的一套标准:“首先,对于佛教要虔诚,这是前提;第二,心要能定的下来,这个工作对心性要求非常高;第三,目的要纯正。如果达到这些要求的话,我可能会一点点地教他。因为我也在想,你教一个徒弟,花了三年五年把他培养出来了,结果他最后跟你讲,‘师傅,干这个挣不到钱,我不干了’,那我的心血不白白浪费了吗。”

对于自己还没有招到满意的徒弟一事,马延圣也有些无奈,“我们这个工作是没有利益的,很多人不愿意学,这个是个人追求的问题。”


“传承不是为了挣钱”


在江北刻经处恢复伊始,马延圣的工作就受到不少人的质疑,在当代印刷技术非常发达的情况下,做雕版印刷的意义在哪里,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很多人都会问,你做这个一年也印不了几本书,而且挣不到钱,现在电脑印刷的那么快,你还做这个有什么意义?我就跟他们讲,刻多少经,印多少本书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通过刻经这种形式,把雕版印刷这个工艺传承下去。”

按马延圣现今每天刻50 个字的速度来算,一页500 字的经书大概就需要十天,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一年也刻不了一本书,想靠这个来挣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他刻出来的经版一般是不卖的,不管对方出多少钱,“我还是希望这些经版能收藏起来,让更多的人看到。因为我刻经不是量产的,刻出来的东西不多,如果被人买走了,只能几个人欣赏,放在江北刻经处,就能让更多的人欣赏,了解这个文化。”

“江北刻经处可能更倾向于去做高端的艺术品,而不是普通的工艺品,去传承原汁原味的东西。”对于现今很多的传统工艺在传承的过程中,为了获得利益加入很多现代化的工艺,马延圣也有自己的看法:“我们江北刻经处没有必要这样做,也不会这样做。我们要存真,传承就要传承原汁原味的东西,而不是为了挣钱。”

因此,即使在现在,江北刻经处从刻经、印刷到装帧,所有的工序都是按照古法来操作,刻版、印刷、装订等工序完全手工来完成。在马延圣看来,现代化设备做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没有一点古朴的味道。“真正懂行的人会把我们的产品买回去收藏,也就是说我们以后做出来的东西不作为普通的商品,而是艺术品。”

尽管如此,江北刻经处还是要面对传统工艺传承过程中的一个共通的问题——生存。“刻经处将来还是要自给自足,倒不是说一定要让这个行业挣钱,只要自己能够维持下去,才能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江北刻经处下一步的工作主要是传承、研究和开发一些现代人喜欢的东西,特别是一些高端的艺术品,首先要让刻经处生存下去。传承也好,研究也好,最终还是要让社会认可,把自己的价值体现出来,这样才更有意义。”


一把刻刀的星星之火


“江北刻经处可能只是一个点,我们把这个点做好以后,可以吸引更多人的兴趣,这个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除了刻经,马延圣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伟大的构想,期望江北刻经处的坚持可以感染更多的人,让雕版印刷这一中国的传统工艺能够在更大的范围内开枝散叶,而不只是在博物馆里、电影院里才能看到。

为了实现这个构想,马延圣目前正在进行一项艰苦的研究工作,把自己这么多年来全国拜访的刻版师傅的经验、风格进行一个总结和融合,把雕版印刷的工艺数据化、理论化、系统化,形成一本专著,让后人可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可以让传统工艺形成广泛的传播。

在雕版印刷界浸染多年的马延圣对传统工艺的传承有着自己独特的境地和见解,“现在很多的传统工艺为什么会失传呢?主要是师傅带徒弟的这种传承模式,师父不教徒弟就不会,口耳相传的传承模式很容易断层。”在他看来,当代很多工艺的失传就是因为没有总结,形成一个系统化、理论化的东西来进行工艺的普及。“你比如说,师傅讲刻木头一定要用梨木的,但为什么要用梨木的,不知道也没人教。但是如果我们总结了梨木的特性,在没有梨木的情况下,也可以找其他相同特性的木头来代替。”

在马延圣的意识里,江北刻经处目前最大的任务是研究、传承和开发,要先把以前的传统工艺和传统文化研究总结出来,形成“传”,让后人知道怎么回事。“就像以前的《天工开物》一样,它总结了众多的传统工艺,后人可以按照这本书里介绍的方法把很多的工艺复制出来,我们需要做的更多。”

当今印刷技术高速发展的时代,再企图靠雕版印刷去存经存部,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因为它的力量毕竟是微小的,江北刻经处将来要做的更多的是把雕版印刷的工艺进行系统化、理论化的研究总结。“工艺的传承,最重要的是在历史的变革中找准自己的定位,如果现在这个行业没有人去做,去研究的话,多少年以后可能就会没了。”

“如果有这样一本书面世的话,那么雕版印刷这种中国传统的工艺和文化就能保存下来。后人如果需要了解的话,就可以通过这本书来研究,就不会出现传承断层的现象。”仁勇法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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