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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上多白云,性本爱丘山——马守仁的山居生活
作者:成和 编辑:梦岩

穿过一条不宽的石阶路,望见不远处飘着的一缕青灰色的细烟,千竹庵就在眼前了。

这是马守仁居士在终南山的栖居,居山谷,傍清溪,静谧而安详。见到客人到来,他让客人在离千竹庵不远的一处茅草亭坐下。汲山泉,燃石灶,在这蔚然的山色中,马守仁忙碌着。不出半晌,清新的茶汤便呈现在面前了。而他在烹茶时信手投入的几朵野杏花,又让这盏清茶多了一分山野的韵致。

十多年前,这位毕业于信息与控制专业的高材生,为探寻生命的终极奥义,卸下世俗的纷扰,来到了巍巍终南。读书之余,坐而瀹茗。煎水之暇,起而读书。“我不是隐士,更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住山是我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仅此而已。”


误落尘网中

上世纪60 年代,马守仁出生在西安的一户农村家庭里。上中学的时候,他就喜欢背诵中国传统古典诗词。这个爱好,即使到了高三备考最为紧张的阶段,也不曾中断。教室里其他的同学在埋头做题,马守仁却在诗词歌赋中,憧憬着未来的大学生活。

1979 年高考那年,马守仁考入了西北地区的最高学府——西安交通大学。当时被西交大录取的分数线,已经达到了清华大学在陕西省的招生分数线。但由于出身贫寒,来往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马守仁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就近选择了家乡的学校。而在专业选择上,囿于社会当时流行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说法,马守仁选择了信息与控制专业。

但进入大学后,马守仁却并未将自己的视角局限在自己的专业范围之内。在学习《大学物理》《线性代数》等理工科课程的同时,马守仁对于文科课程同样有所涉猎。学校周末举办的古代文学讲座,他会一场不落地去参加。他平时最喜欢呆的地方,不是自己本专业的实验室,而是学校的图书馆。有时候拿上一壶水,一块馍,马守仁就能在里面呆上一整天。

“图书馆的配备比较完全,各个门类的书都比较齐全。”在其中,马守仁阅读的最多的就是西方的文科书籍。他曾经花了两个假期,将黑格尔的美学全部读完了。“我们这一代人,还是比较激进的,还是渴望了解和接受西方的内容。”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莎士比亚……这个山乡青年的内心和这些西方先哲的智慧结晶激烈地碰撞着。

这样的碰撞,也将他引向了对于人生终极问题的思考。“为了探求事物的原理,学理工的经常会做实验。我就在做这样的实验,实验目的就是探求自己未来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大学毕业后,成绩优异的马守仁被分配到一家研究所担任教学工作。干了16 年之后,马守仁又来到了一家企业工作。但他对于人生终极意义的追寻,却一直在进行,而依托的方式,仍旧是精读西方典籍。考古学、美术、建筑学,马守仁的阅读半径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地扩大。

这一切,却在马守仁36 岁的时候,也是他人生中第三个本命年中,迎来了转折。

那一年,马守仁做了一个小手术,虽然手术最终给身体没有带来明显的改善,但在家中休养的这段时间,却让马守仁沉静下来,再一次重新认识生命。从那以后,马守仁调转船头,暂时远离了西方的典籍,转向了中国传统文化。“可以说是回归,我在西方的文化里面没有找到答案,就回到我们传统的文化了。”这其中首要的便是佛法。

马守仁看的第一部经书便是禅宗经典《六祖坛经》。通篇读完,马守仁愣是完全没有读懂,这让当时心气颇高的他倍受打击。可他却没有因此而放弃深入佛法。没过多久,马守仁就皈依了。3 年的时间内,已是佛弟子的马守仁反复研读《六祖坛经》。除去吃饭睡觉,马守仁剩余的所有时间都放在了上面。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天夜里,似如当年禅师顿悟一般,他忽然明白了经书中的含义。

“原来发现《六祖坛经》那么简单,一下子就全部看懂了。”就在读懂经书的当下,马守仁还在稿纸上写下了一篇体悟,虽时隔已久,但这几张稿纸,他至今都还小心翼翼地保留着。

与此同时,似乎是受了佛法的指引,马守仁又再一次地拾起自己曾经诵读过的古代诗词,而在这温故知新的过程中,他内心深埋的文人情节又被重新挖掘了出来。那段时间,马守仁常挂在嘴边的,便是东晋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可怀古伤今,看着被现代工业逐渐吞噬的生活环境,一片片拔地而起的水泥森林,马守仁很是惆怅。“很多古人都有田园,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往哪归?这个问题就大了。”

为了找寻属于自己的那片田园,马守仁行动了。


池鱼思故渊

他的目的地,便是家乡西安的终南山。这座距离西安城区40 多公里,2600 多米高的山峰,古往今来接引了众多文人骚客。但对于他这个佛弟子来说,终南山的那一页页岩石更像是一纸纸佛经,等待着自己去解读。

上世纪80 年代,靠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马守仁开始了自己的考察。那时候,终南山并不对外开放,住山的隐士也不像当今这么多。为了保护山林,许多山口都是防护林圈,配有专门的人员看守。

依靠着本地人的身份,马守仁得以进入终南山。“我是当地人,和他们沟通起来顺畅一些,就放我进去了。”这样的进入,在马守仁自己看来,只能算是一种考察。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要在终南山找到一个适宜人类长期居住的据点,确实有些困难。“有些地方看着挺好,但是缺水。有些地方还有很多山贼。”

此后的10 多年时间内,马守仁依旧进行着考察。待到2000 年前后,马守仁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能适应城市的生活了。由于他体质较为敏感,城市里的噪音、混浊的空气和过快的生活节奏,让他身心俱疲。恰巧在这时,国家出台了退耕还林的政策,将要处理一批终南山山民遗留的房子。“这些房子本来要拆掉,后来没有拆掉,就留在那里了。”

因缘具足之下,马守仁动心了。2002 年,马守仁在终南山购买了三间山民遗留下的土坯房,由此也开启了自己的山居生活。

每逢周末,马守仁就逃离城市,住进了终南山。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马守仁的妻子对于丈夫的行为非常不解,甚至怀疑他是否受了他人的欺骗才购买那房屋。马守仁却和妻子说,山里水好,空气好,自己身体差,住山就是为了锻炼身体。时间一长,妻子那关也就算过去了。

但现实这关,却并不好过。

相较于城市,山里一无所有。马守仁刚开始住山的时候,房子并未通电,照明都是用蜡烛来完成。即使是蜡烛,也常常会被山贼洗劫一空。没有蜡烛的照明,夜晚山风怒号,鸟兽齐喑,恐怖程度可想而知。更为可怕的,还会有山洪和泥石流的侵袭。在马守仁的印象当中,他就经历过两次泥石流,但所幸的是,似有佛祖护佑,泥石流每次都在他的屋前停住了,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害。

除了居住条件的简陋,吃饭也成了马守仁头疼的问题。由于没有经验,马守仁最初还在山上种了不少的蔬菜。青菜,土豆,为了煮茶,马守仁甚至种过茶树和杭白菊。时间一长,这些作物却都没有好的结果,被野猪拱掉,被人偷走,或是不适合山中的环境,自然凋亡了。此外,做饭的水也不是易得之物。在山中,担水非常辛苦,水桶来回颠簸,往往打了满满的两桶山泉水,回到屋子的时候,只剩下小半桶了。

有一次,马守仁在下雨之后去担水,由于山道湿滑,又是上坡,他就不小心摔倒了,鞋子和水桶都滚到了两边,脚踝也扭伤了。但最后,马守仁还是咬咬牙,重新去打水,慢慢地挨到了住所。


复得返自然

“我对佛教越来越有信心,就是因为住山的生活。”马守仁说,这些现实的困境,反而给他修行提供了极好的缘分。没有照明的夜晚,伴着屋外的风声和兽鸣,马守仁就双腿跏趺,在床上打坐禅修。在进入禅定以后,他有时候甚至感觉到自己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了。

屋顶漏雨,马守仁就摸索着自己修理屋顶,理工科的专业背景让马守仁没过多久,就掌握了基本的修屋顶技术。对于吃饭,马守仁更是抱着随缘的态度,原先种植的作物被他统统放弃,只依靠山里的野菜和自己上山带来的蔬菜。

而自从那次担水受伤之后,马守仁就将担水改为了提水,虽然要比先前多跑几趟,但比起担水,提水更加稳定,在运输过程中而浪费出去的水自然也就少了很多。同时,西北时常会干旱,马守仁也会在屋里备上一口大水缸,保证每天的水都是满的而且干净。“如果遇到缺水,水缸里的水可以保证一个星期的正常使用。”

有了充足的山泉水,烧饭下厨也就变得容易了。原先马守仁还会经常去砍柴,后来索性就捡一点树枝烧。“核桃树枝富含油脂,耐烧。烧过之后的余物,还能做成木炭。”山泉水、核桃枝,加上原先乡民留下的土灶台,马守仁做一顿饭,并不比在城市里多花太多的功夫,因而马守仁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做菜本身上。马守仁最拿手的,便是锅烧大烩菜。用山下背上来的土豆、豆角、豆腐、胡萝卜等为主料,辅以山中的菌菇,通过简单的烹炒方式,就能完成。出锅时,为了提香,马守仁会加入一些辅料,但绝不是味精和葱,而是一小把终南山的野菜。“嫁菜、灰菜、薇菜都很不错。”

有了佛法的指引,加上自己身体力行地实践,马守仁逐渐在终南山形成了属于自己的修行生活理念和范式。近些年来,他又先后购买了两处山民遗留下的土房,这样的理念有了更广阔的施展空间。

马守仁目前居住的“千竹庵”,就是一个有代表性的例子。

千竹庵是马守仁在2006 年购入的,也是目前自己的居所,总共有5 间房。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马守仁将这5 间房,区隔成了不同的用途。“有招待客人的房间,有灶房,还有卧室。”这样的配备之下,每年,马守仁都有不少朋友会到千竹庵参访,甚至小住一段时间。在他们的口中,他们最喜欢的竟然是千竹庵的卫生间。“马老师的厕所真是太干净了。”

事实上,这个所谓的卫生间,只是马守仁简单地用石头垒起来的茅坑而已。但其中穿插了不少马守仁匠心独运的设计,因而在整个终南山,马守仁的卫生间就几乎可以算是星级宾馆的标准了。

在便坑的左手边,有一个放满清水的水桶,马守仁会在里面放一个水瓢。“在你上厕所之前,先冲洗一下,用完之后再冲洗一下,这样就会很干净。”而在右手侧,马守仁专门又拿了一个桶,里面插了两根竹棍,上面放了一块木板,专门用来摆放手机和卷筒卫生纸。夏天的时候,桶内还会点燃一盘蚊香。“现在大家都离不开手机,肯定要有这个考虑。”

这个小小的卫生间的设计,正是马守仁多年来山居生活理念的一个缩影。在他看来,谈到山居生活,并不非要和肮脏、邋遢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阿弥陀佛的极乐国土,是黄金为地。包括过去的寺院,都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如果连这一点都不具备,你怎么到极乐世界去?你的心是不是清静,就在于你能否把住所打理得很好。哪怕是泥土地,也要干干净净,这就是修行。”


而对于当今,动辄就给住山人贴上隐士标签的做法,马守仁也很不赞同。“过去隐士就是一个阶层。现在想做一个纯粹的古代隐士,是做不到的。哪一个人没有手机?哪一个人吃的是古代的粮食?现在都是转基因的。哪一个人呼吸的是古代的空气?要跟现代结合,要接地气,但不能过度。所以,我觉得用‘现代隐士’这个说法比较恰当。”

现在,马守仁已经完全辞去了原先的工作,撇去每年住山的时间,马守仁都会外出参访,为传统生活方式进行传播和推广。在这其中,最为众人熟知的,便是他创立的南山流煎茶道。马守仁说,煎茶道这项技艺起源于唐代初期,泰山降魔藏禅师首开煎茶坐禅之风气,此后煎茶仪式被百丈怀海禅师写入《百丈清规》,成为禅宗日常茶饮生活的准则。陆羽所著的《茶经》,对此也有详细描述,不过清代之后就渐渐失传了。“所谓煎茶,就像煮菜汤一样,加入姜、盐、芝麻等辅料。所以,喝茶过去叫吃茶。”“有人问,盐放多少呢?我说,就像禅一样,既能体现盐对味道的影响,又喝不出盐味。”

他创立的南山流煎茶道,只是中华煎茶道的一部分,它是依据古人论著,并借鉴现代人的泡茶法编排而成的。采用“南山 ”这个名字,并非标榜于古人,仅仅是为了区别。

“无论是住山也好,还是煎茶道,都是传统的生活方式。我原先一直在找出路,后来我在住山生活里面找到了。我就想把这样的法宝介绍给大家。”马守仁说,未来他将到欧洲、日本等地参访和讲学,将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同更多的人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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