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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越剧舞台步入寺院山门 ——雪清法师的出家之路
作者:黄复彩 编辑:阿成

1984 年6 月,浙江绍兴新昌县东茗乡的一个普通人家降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孩,他就是后来的越剧男旦王梅臣。再后来,他就是担任着几座寺庙住持的雪清法师。

让我们顺着时间的脉络,静静地梳理他的故事。

小梅臣是父母的独生子。父亲做茶业生意,偶尔会在越剧舞台中客串一些角色。母亲则是在这一带很有名气的反串武生。母亲有时外出演出时,也会带着儿子。生在越剧之乡,又长在越剧之家,小梅臣刚开始说话就会哼几句越剧。更多的时候,小梅臣就交给了奶奶抚养。奶奶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梅臣牙牙学语,奶奶就教他念阿弥陀佛,教他诵《心经》。附近有一座观音寺,每逢初一十五,奶奶就带着小梅臣去观音寺烧香拜佛。

像大多数男孩一样,娇生惯养的小梅臣很调皮,下河、爬树……更喜欢冒险和捉迷藏。六岁那一年,接连几场祸事让他几乎丧命。六月,桑椹熟了,他哧溜一下就爬到一棵桑椹树上,吃了个满嘴乌紫,不成想脚下一滑,摔下树来,又正好跌进树下正燃的火粪堆里。七月的一天,看见大孩子们在河里游得正欢,便也扑通一下跳到河里,结果不会游泳的他差点溺水而亡。到了下一个月,他又不知怎么突然跌进村子里的一处露天粪坑。

灾祸接二连三地降临,而跌进粪坑,在当地被认为是最晦气的事情,人们私下里说,阎王老子要收老王家这小子了,只怕还有更大的灾祸在等着他呢。按照当地的风俗,难养的孩子只有去讨百家饭,才能驱除晦气,顺利长大。于是,带着小梅臣讨百家饭的任务便交给了奶奶。然而,小梅臣怎么都不肯去做这“丢人现眼”的事。无奈之下,还是奶奶建议:舍他到寺庙去,把他交给佛吧。小梅臣高兴了,说,好啊,我要做小和尚去,我要出家去。父母摇了摇头说,哎,只好这样了。就这样,小梅臣在他六岁这一年走进新昌挂竺寺,该寺住持悟道老和尚亲自为这个早进佛门的孩子举行了剃度仪式。由此,他成了一名“编外”小沙弥。寺庙离家不远,父母都担心小梅臣会不习惯寺庙生活而经常跑回家来。谁也没想到,小梅臣自从落发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格变得特别稳沉。看着穿着灰色的僧袍,双手合十,迈着轻盈的步伐跟在师父后面绕佛的小梅臣,没有人不说,看他那作派,那扮相,多像观音菩萨啊。他与寺里的师父们一起上殿、过堂,时间不长,一部《愣严咒》被他背得滚瓜烂熟。于是有人说,这孩子,将来只怕是做和尚的料吧。

转眼三年过去,王梅臣到了上学的年龄,他离开寺庙,走进了学校。九岁的男孩,已出脱得像一棵健壮的小树,他亭亭玉立,面相俊美,上苍又给了他一副苗条的身段。学校里每次搞文娱晚会,总少不了他上台演出。偶然的一次,王梅臣发觉自己用假嗓唱出来的效果更好,于是,他开始在私下里学《黛玉葬花》,学《天女散花》。

那一年,他第一次参加大型演出。知道儿子今天第一次登台,母亲是一定要去看的,但她却并不知道儿子今天将会是怎样的表演,他饰演的究竟是谁。不一会儿,一个小花旦挑着花篮,袅袅婷婷地走上舞台,台下一阵轰动,都说,这小姑娘扮相多好啊,看她那身段,那台步,啧啧。她一张口:“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台下人说,这嗓音多甜美啊,这是哪家有福,出了这样的好姑娘?直到他一曲方罢,主持人才揭示真相:“我要是告诉大家,这林黛玉原本是个男儿身,你们会相信吗?他就是十四岁的少年王梅臣小朋友。”首先大吃一惊的是梅臣的母亲。母亲既惊且喜,且喜且担心。虽然她自己反串了武生,但她却并不主张儿子去演男旦。然而作为一名越剧爱好者,母亲眼见得儿子有这般唱腔和身段,心里还是高兴的。只要母亲不反对就好,就这样想着,王梅臣在男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坚定。转眼间,王梅臣结束了中学阶段的学习,高考结束后,他被一所大学录取。读书期间,他又应邀加盟浙江白云越剧团,起艺名芳梅,开始了正式的越剧生涯,并且很快就成为剧团里的当家花旦。

大学毕业后,王梅臣先是受雇于一家外贸公司。过了两年,他开始单干,自己注册了一家服装公司。但是,他还是放不下对越剧艺术的喜爱,每天天不亮,他就来到公园,压腿、下腰、吊嗓子,白色的水袖舞得让人眼花缭乱。

当时,白云越剧团每年的演出场次达到250多场,而作为当家花旦,王梅臣奔走在生意场和越剧舞台上,竟然能做到游刃有余。舞台上,他以一个女人的温婉妩媚征服着他的观众,他让人们为他癫狂,为他着迷,为他喊破嗓子,为他夜不成寐。生意场上,他应付着各种生意人,以他的优雅,以他的名气、人脉和气质,让他的生意越做越顺,越做越大。

然而这纸醉金迷的生活很快就让他感觉到厌倦,他问自己,这就是我的人生吗?这就是我所需要的生活吗?二十五岁这一年的夏天,他回到东茗乡,走进九岁时出家的那座寺庙。当年的师父们有的往生了,有的去了别的寺庙。他走进他熟悉的大殿,走进他曾经的寮房,他闻着这熟悉的寺院里那令人陶醉的檀香气息,一股热泪夺眶而出。他跪在佛座下,诵了一遍《心经》,就像有股清泉沐浴着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只有这一会儿才像是真正的自己。在佛的慈光摄受下,他似乎找到了自己那颗丢失很久的心。

因缘巧合,他应剧团恳求,再一次登上舞台。这次他演出的剧目是《盗仙草》。为了拯救所爱的人,美丽的白娘子冒险登上峨眉山盗取仙草,却遇到和合二仙的奋力抗击,一场争斗在所难免。他手握宝剑,怀揣仙草,一个跟斗从三张桌子的高度翻下来,却不想这做过千百遍的动作这一次竟意外失手,他受伤了。演出不得不中途结束,人们将他抬下舞台,送进医院。母亲哭了,剧团的同事们也哭了,然而他却笑了。这一摔,似乎让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最后的认定,他知道,他是到了彻底告别舞台、告别这烦恼尘世的时候了。与此同时,仿佛有一道佛光掠过他的心头,他的内心感觉无比宁静。

当他把自己想重新剃度,再次出家的想法告诉母亲时,却遭到母亲坚决的反对。是的,这个世上,很少有母亲愿意自己的儿子去清冷的寺庙,终身与青灯古佛为伴,何况又是她唯一的儿子。他知道一时无法说服母亲,便不再争辩。

他把生意上的事做了最后的打理,2013 年十二月初八,传统的腊八节,他走进绍兴云门寺,拜在清慧和尚门下。阵阵佛乐声中,清慧和尚剃净他一头乌发,从此,世上不再有生意人王梅臣,也不再有观众熟悉的俊美男旦芳梅,眼前现出僧相的是一个叫雪清的年轻沙弥,后来的雪清法师。直到第二年九月,当雪清在辽宁丹东林峰禅寺接受三坛大戒,成为一名真正的僧人时,母亲才得到消息。然而当母亲见到现出僧相的儿子时,她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便也为儿子祝福。从此,母亲开始茹素念佛,决心以一个母亲的坚忍,护持儿子雪清法师。

现出僧相的雪清法师彻底抛弃了过去的生活,他知道,首要者,是必须打掉过去的习气,一个生意人的习气,一个名角、腕儿的习气,只有这样,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僧人。他从扫厕所开始,乃至上殿、过堂、洗碗、扫地,他把这每一件看似平常的活计都当作修炼的过程。他默默地做着这些,在佛的指引下,寻找着那曾经丢失的一颗心。师父默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名利场上曾经声色犬马的弟子上演一出脱胎变骨的戏剧。这一年十月,在西安崇圣寺,雪清法师从理寿法师手中接过曹洞宗法卷,成为该宗第三十九代法子。又过了不到一年,2015 年五月,理寿法师再次将临济宗法卷传给了他,雪清成为临济宗第四十六代法子。

我是在去年十一月偶然的一次山行中遇到雪清法师的。当时,他带着几名居士,正三步一叩,前往莲花佛国的九华山朝拜地藏菩萨。我被这年轻而威仪具足的僧人感动,当即停车。于是,在我的佛旅生涯中,又认识了一位年轻的法师,一位有过不凡经历,却又把曾经的奢华当作浮云的有为法师。他说,他是在去年五月,偶然从一位居士口中知道,安徽省东至县花园乡有一座几近荒芜的小庙黄道禅寺,他们迫切希望有一位大德能去黄道禅寺,修复这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山野小庙,让广大四众弟子们有一个皈依的道场。

十一月底,我迫不及待地来到东至县花园乡。这是一个冬雨绵绵的日子,地处大山深处的黄道禅寺被重重大山及缥缈的云雾层层锁笼,我们的车在乡间公路上颠簸着,于傍晚时分来到黄道禅寺。简易的山门被竹木拱卫着,唯一的殿堂里,雪清法师正带着居士们在做晚课。他嗓音宏亮,吐词清晰,唱念中还是能找到越剧的尾音。晚课既毕,雪清法师款款走下台阶,双手合十,优雅大方,果然不同凡响。当晚,附近一位居士专门在他家刚刚建成的新居中以一桌丰盛的素斋招待了我们。山区的夜来得特别早,我们会聚在一间用竹帘搭建的棚子里,驱之不去的寒冷并没能阻止我们欢洽地交谈,我们谈着他的过去,谈着他的未来。他说,除了这座小庙,宣城县另一座小庙也要迎请他去住持,去修复。他要做的事很多,人也过得特别充实。他说,虽然目前条件艰难些,但幸而有众多的居士在护持他。在这座大山深处的小庙里,最老的居士八十五岁,最小的居士十九岁。

从嫦娥仙子到优雅淡然的雪清法师,这一身份的转变似乎只是在一转身之间,但我知道,雪清法师的这一转变却经历了高山大海的阻遏,有着脱胎换骨的剧痛。我们也许暂时还不能理解雪清法师在这一身份的转变过程中究竟悟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但是,我能相信,在他的人生舞台上,他所上演的是一曲让无数人认真思考的戏剧:我们该怎样活着,怎样避免自己在这繁花似锦的世界上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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