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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地的消息
作者:程然 编辑:穆穆

“米兰地”并非一所寺院的名字。它是厦门南普陀的一处静修之所,是济群法师常年居住弘法之地,因其门外长着一株米兰,而被我私下冠之以“米兰地”。

爱上喝茶以后,渐渐地被茶与茶器所殖民,习惯之下,第一句要问,这是什么茶?第二句要打听,这是哪里的杯子?

我这样的呆子,一段时间内眼里心里,只看得见装得下一样东西。有时候不能说执迷吧,但也是够一叶障目的。到了厦门南普陀,进得济群法师的清修地阿兰若时,习性驱使,问的第一句竟也是,这陶杯是什么地方产的?

师父笑,一个喝茶的朋友送的。很好吗?色彩古拙,线条浑厚,自然是好的。

坐下来喝茶,又忍不住问:师父常喝的是什么茶?有好茶吗?

济法师拿出一罐花里胡哨的茶,是香喷喷的法国茶:这个怎么样?

我差点被熏了个跟头:哦……天呐。您随便舍点中国茶给喝喝吧。我不挑了。

他慢半拍地笑了。笑容有点得意。

其实,我没有想过要去寻访济法师。

很多人传颂的人或事,我都自觉不自觉地绕道而行。

有时候想想,或是怕自己人云亦云,或是心里存着悲观的情愫——若没有真实的积累和进步,见了尊长,也是自惭形秽。而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竟硬着头皮问询了叶子师兄,她告诉我,师父正在厦门,可去参访。

和师父约了两点钟。

那闻名遐迩的阿兰若在一个茶室的后面,巨大的岩石之下,路尽头有一扇红门。

门前的几株树长得极茂盛,枝桠将门前路遮掩起来。门旁的小窗,几根铁栏杆锈迹斑斑。似乎年久失修,又像是废弃的所在。若不是叶子指点,我是断不能找见这里的。

我来早了。不敢叩门。

坐在屋外的石阶上,我默默地数自己腕上的念珠。一阵微风吹过,拂动身后的树叶,引得一片花雨纷纷扬扬洒在我肩,我身,我发。自我来,到花雨落下,一直有隐隐的香在提醒着我的嗅觉。及至它们瓣瓣翩飞,我才看清,是细小的花朵。淡淡的黄色,还以为是桂花,拾起一朵来,放在手心,细细地闻,没有桂花的幽香厚重,是浅淡的清香,再去闻,味道就没有了。定睛去看,轮廓线条柔美圆润,好看的花朵,色香俱全,只是小,不易被看见。

出门访茶已一周,春天的铁观音,德化的月记窑,弘一大师的寂灭处,走过的路在叠加,膝上的伤在结疤,年龄在增长,面容已变成了大人,而我却还在找寻。突飞猛进的阶段过去之后,又有了凝滞时光。我来见多次不遇的法师,在这鼓足勇气的一刻,花雨缤纷,给予我一些鼓励。

门是内锁,上面贴了告示,法师一手独创的书法,写着会客时间。可以想见,以人们的慕名,法师的慈悲,若不留出清修空间,这里该会是怎样的络绎不绝。驻足良久,门开了。
照片上和录像里的法师出现在眼前。他笑笑地,引我进门。

先是岩石下的一段路,有些黑,但有光漏下,并不觉得黑暗。岩下路并不长,很快就别有洞天,一个院落出现了。院子的一头是一所房子,另一边被巨石盘踞。

房前放着一张矮桌,桌后是一个大大的蒲团。矮桌上一个笔记本电脑,旁边即是我打听出处的一把铁锈色陶壶,和两只拙朴的陶杯。

我坐在师父的一侧。

他去给壶加水。

师父背过身去时,长衣一角掖着,不平整,却飘逸着,别有一番随性和自在于其中。

一壶水在煮沸前,是我的开场白。自是讲述和师父擦肩而过多次。师父听着,笑着,最后来了一句:你点儿那么背吗?

我亦笑了。

他没架子。不威严。常常冒出些时下流行用语,恰如其分,游刃自如。

六年来,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对潜藏深埋的习气爆发束手无策。初学佛时的勇猛减少了,对治自己的方法因为用得熟而失去了敏感。似乎抗体和药一起在增长。还有什么猛药么?我思忖着。

师父问我:你学佛主要做些什么?

我有些愣了,这从何回答呢?我说,看护好自己的心吧。拜佛念经持咒放生行善,都去做一做。

师父点点头,做这些都是不错的。不过为什么还会有很多烦恼呢。烦恼是因为有不正确的见地。见地正确,发心正确,会指导那些具体的事情。

—— 是的。开佛知见, 检点发心, 任何时候,都是最根本的事情。可是, 为什么, 凡俗生活, 还是令自己苦不堪言呢?

师父反问我, 什么是生活?

我愣怔着看他。

师父说: 生活就是一大堆串习的组成。串习盘旋了太久, 构成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们进入串习, 在其中怡然自得, 不知不觉中就形成了固执。固执是我们内心的猛兽, 它并非空穴来风, 它是我们自己喂养大的。
我有些惊心。

每个人所建立的一切, 难道不是带有个人的喜好, 标识, 乃至习惯吗?那些喜好是温床,是家,是休憩身心的所在。在这里面,我们长养自己的精神世界,难道说,在个人辨识度增强的空间里,一只难以驯服难以察觉的猛虎也同期长大了么……再进一步思维:是凡俗生活令自己无奈,还是那只猛兽在作怪?即便离开所谓的凡俗生活,进入山林里,那只猛兽依旧会跳出来人我分别,会不耐烦,会
不安于居众历练,对么?猛兽是被惯出来的。我们拿世上的糖果安慰自己的时候,那猛兽潜伏觊觎良久。

——师父啊。四无量心,慈悲喜舍。以前以为,最难做到的可能是舍。慈悲易行。可怎么学佛多年以后,发现慈悲也很难做到呢?见到可哀悯的人,这颗心能生起大慈悲,可对那些自己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人,怎么生得起慈悲呢?

——不要勉强自己。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不要自欺。慈悲心需要培养,人分三种,你爱的人,你厌的人,无关痛痒不爱不厌的人。从第三种人身上去修慈悲心。若从爱人修,容易偏执,若从厌人修,容易退转。只有慈悲心养护得壮大了,真的有力量了,才能用出来,才能真的给予别人慈悲。

师父浅白,准确,不责备,没有废话。我也不敢过于苛责自己。尽管我清清楚楚地看见症结所在,看见症结带给他人的伤害,带给自己的迷惑,但我没有养护出那个真实的力量,如果我勉强去做,我会看到反弹,也会受到压抑。这颗虚妄的心啊。有那么多的无明被照见,却力不能逮。

初见,师不深究,但我心知,路途尚迢远,我若真想改观,就要真的实行。于不相干的,厌的,爱的人或境起修,一点一滴,真实不虚地修。如果我做得还不好,就不能再来见师长。
四点了。

厦门学佛小组的同修陆续来了几个,他们坐在廊下听我和师父交谈。

茶好喝吗?兰若居士?

师父问我的时候,我几乎要掉泪。

拿自己的心束手无策的我呀……成人以后却孤单

恐惧的我呀……

我忍了忍,平静地说,好喝的。

师父关切地看了看我,陷入了沉默。

同修们在身旁,也沉默着。

山风吹了过来,无上清凉。

我跟师父说起白光老法师的一把扇子。那把普通的竹扇已经烂了,师父用伤湿止痛膏沾好。我去普陀山看老和尚的时候,向师父讨要了过来。

济法师听了,又笑了:你喜欢收集扇子啊?

他回身进屋,给我拿出了另一柄扇子。是闽东地区农村里的油扇。一管竹子,用刀劈成细丝,然后用油纸浆糊住,扇柄就是竹管。师父在扇面上题了字,正是:无上清凉。他嘱我要系统学佛,不要只是停步于感性学佛,在教理上梳理清晰,会对自己的次第和阶段有切实的帮助。身后的一位同修听到师父提读本,就把手里的广论相赠于我。那上面还有着她学习的心得和重点标记呢——一书一扇,是阿兰若的消息,我自当珍视。

要告辞了。问济法师,这个大蒲团,您平时坐在这里打坐么?

他笑嘻嘻地,是啊。

什么时候打坐呢?

济法师望天,有月亮的时候。呵呵。月光正好照在蒲团上。

我忍俊不禁:啊。这可真是个很文艺的法师哦。

记得同修韦芳形容她第一次来此参访,济法师招呼大家吃饭时冒了句:好好体会吧,对着山,对着海吃饭,你们都第一次吧?

说法时的条理,日常中的小浪漫,不拘小节却又平淡慈悲,这个师父真有意思。

出门前,师父叫住我:兰若,到这边看看。我跟随师父走到岩石的另一面,岩为屋顶,岩下石桌,桌上有茶。

桌旁有一眼井,上面镌刻着:甘露井。

济法师说,这是当年弘一大师喝的井水啊。他用这个水泡茶呢。

我这才知道。济法师清修处,竟是当年弘一大师的安居之所。

弘一法师于泉州圆寂,在南普陀教授传法,这是我闽南行访到的大师足迹第二站。

师父,我来的时候,在门外等了一会。有一树的小花落在我身上了。

那是什么花啊?

我最后问了一句。

是米兰。花雨是法雨啊。很吉祥啊。师父还是笑笑地。

门轻轻掩上了。

一地的米兰,香远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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