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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寺的四月
作者:程然 编辑:穆穆

去洛阳之前,我们刚刚从焦作云台山离开。焦作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整个城市虽然古旧,却十分整洁清净。去往云台山的路,宽阔笔直。夜宿山里唯一的宾馆,游人稀少,山色苍茫。山中瀑布众多,云雾蒸腾,绿意扑面。这一处所在让人惊讶,要不是有同修引荐,我们哪里能知道禅宗祖庭万善寺于此藏匿呢?

晚上离开寺院回宾馆,要走很长一段土路。路上无灯,唯有星光作伴。依稀中,与同修摸索前行,幽深的山和风里婆娑作响的树在寂静里看着我,似乎都在考验我的胆量。可在自然里,我从来不起惧怕之心,只有笃定的觉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得毫不迟疑。

那一夜,睡得真沉。

第二天,赶上了焦作开往洛阳的中巴车。车很破,路也颠簸,苍凉的中原风貌在窗外倏忽而过。我们在白马寺附近找了旅舍,安顿下来。入夜,过路的大货车,喝醉了酒通宵吵嚷的游客,声声入耳。疲累中,我昏昏入眠。

白马寺与我所见的寺庙并无大不同。中轴线上,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和毗卢殿这五重殿依次展开。山门不大,由三个门组成,象征佛教“空门”、“无相门”、“无作门”的“三解脱门”,红墙灰瓦,气势庄严。门外有白马石雕作为标识安立。白马在佛教中寓意深远,本师出家时就是夜骑白马绝尘而去;玄奘西行求法,陪伴他星夜兼程的亦是一匹白马。而作为佛教传入中国官方修建的第一座寺院,白马寺的由来更是因为汉明帝迎请古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入中原,二僧以白马驮经,自此,白马寺名垂青史。

白马寺因其初转法轮的功德,两位高僧在圆寂后落葬寺内,一东一西,至今由后人瞻仰凭吊,这种在寺院当中起修僧人灵塔的纪念,在国内也不多见。

我知道白马寺,并非因之是中国佛教的释源和祖庭,而是听说了玄奘大师和金乔觉的故事。玄奘的故乡就在洛阳东南,他少年落发,在洛阳多所寺庙学修。以此为起点,又游学四方,27 岁离开中原,历经17 年,行程5 万里,西行印度求法;新罗王子金乔觉,早年间来大唐留学,汉学修养很深,曾说:“世上儒家六经、道家三清法术之内,只有佛门第一义与我心相合。”那个时候的他,风华正茂,参访足印遍及古刹名山,白马寺听经亦为其人生篇章之一,归国后不久,他毅然为僧,24 岁再度来华,经江南驻锡九华,成为地藏菩萨的应身之一,人称“金地藏”。遥想那繁盛的时代,彪炳佛教史的那些大德,都曾在这片土地上开辟鸿蒙。仰头望一望天,不由得有泪盈眶:这可是玄奘和金乔觉都仰望过的蓝空啊!

是的。仅仅这蓝空,这沃土不曾改变。所有的厅堂院落几经兴废,那些旧日风影早已不复存在了。据说,只有红色门楣上嵌着“白马寺”的青石题刻,与接引殿通往清凉台的桥洞拱形石上的字迹,是东汉遗物,那是白马寺最早的古迹。而在我们一一拜谒之后,不绝于耳的歌舞声终于还是露了面目。在白马寺一旁的广场上,有一个外地来的歌舞团,唱些模棱两可的佛歌,络绎不绝的游人或驻足观看,或大声笑嚷。佛门净土与旅游项目混搭在一处,检验着佛子的悲心。惶惑间,有几位年轻的法师翩然经过,他们目不斜视,似乎对此场景习以为常。

白马寺的传说,和现世的热闹同时上演。你会嗅见尘世里的簇拥气息,也能闭目静听来自内心深处的喟叹。凡人们的愿景,与求法者的心意,其间的漫漫长路,又有谁来跋涉,接引,相印呢?正痴想间,我闻到了阵阵幽香。
在院墙之间,一片牡丹正开得娇艳。这是四月,洛阳最好的季节。曾被则天女皇一怒之下贬谪的牡丹,在东都生根落地。看似含羞带娇的花朵,柔嫩得像少女含泪的脸庞,却不畏皇威权贵,万花皆于异时齐放,唯独她,一身傲骨,久唤不开。逐出长安后,却在洛阳开得姹紫嫣红,惊动天下。

尽管歌舞的喧嚣犹在耳畔,尽管如织的游人穿梭身旁,眼前这大朵大朵的璀璨云霞却似有让人霎时安静下来的力量,忘却置身之所,直抵众香国府。也有含苞未放的骨朵,在幽绿色的叶片中静若处子。那些不起眼的骨朵,让人无法与怒放时的牡丹联系在一起,它们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挣脱了一切羁绊,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在不起眼的等待中绽出最夺目的容颜。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如此静地端详牡丹。它的花瓣薄如羽翼,透明纯净,仿佛是展开硕大翅膀的白鸟,凌空无声,有光处愈显轻盈,有着慑人心神,令人噤声的美。停留在花蕊中的,有时候是蜜蜂,有时候是露珠,蜜蜂流连过的,一定是最幽芬深邃的花;而露珠盘旋不去的,更为她平添了一份欲语还休的默默情怀。

牡丹的颜色有多种,洁白、浅粉、藕荷、桃红、绯红、玫紫……她的色彩,仿佛一个初涉人世的少女,在向自己的盛年慢慢地移步前行。涉世未深时的单纯洁净,初试啼声时的忐忑娇羞,小露峥嵘时的沉静底色,艳冠桃李时的当仁不让,还有倾国倾城时的壮烈绚烂……也有提前凋落的花儿,花瓣一片不拉地散在泥土之中,唯留空枝,似乎在告诉迟来的人儿,她们曾经于此芬芳。牡丹花开,像解冻之江流,毫无犹疑,果决凛冽;牡丹凋谢,也如大江东去,没有拖泥带水,纠缠不休,貌似女娇娥的千姿百态,内里却是大丈夫的收放利落。

望着鳞次栉比的牡丹花海,我那寻古访幽而险不得的心受到了莫大的安慰。这是欧阳修赞美过的牡丹城,亦是白居易笔下“花开花落二十日,满城人人皆若狂”的盛况。我素不喜人多,却爱这花前月下,浑然忘我的画卷——那是忍受了长途跋涉的劳累,一宿卧听醉语的喧哗,满目城乡建筑的灰头土脸和千篇一律以及佛门古刹中游人商人此起彼伏的吵嚷,才悄然相逢的美好。再度回首我要寻觅的古意,我略有所悟。在东汉,佛法初兴时,白马寺两位天竺僧人译出《四十二章经》,经文里有言,“沙门问佛:何者多力,何者最明?佛言:忍辱多力,不怀恶故,兼加安健。忍者无恶,必为人尊,心垢灭尽,净无瑕秽,是为最明。”这是在告诉我什么真谛啊?

污秽的淤泥永远是和圣洁的莲花相生相随的,若不能看穿污泥的肮脏,就无法扫除心地的垢乱,心香的芬芳亦无从说起。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吧,盛世虽有古风,却须臾不曾离开人心的争斗;朝代更迭中的战火人祸,土木一再大兴后的寺院胜景,只是一时一世的荣衰相继,那些表面的辉煌与摧残,与佛法何干?!忍乱中之衰,冷眼兴中之荣,盛开出自己的心花,才是和真正的古意一脉相承啊。

这是白马寺的四月。因为遇见和古意相印的天壤、牡丹和经文,我由衷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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